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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十月二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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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對勁。

蘇青不對勁。

陳同沖了個涼,和鍋蓋打了兩把無心無力的游戲,在地圖裏逛蕩著像只孤魂野鬼,又像是慢悠悠看風景的路人,對於戰局上發生的事情毫不關心。

不對勁。

陳同怎麽想怎麽覺得蘇青不對勁。

他眼淚都被蘇青撓得笑出來,半倚在臺階上的時候,朦朧裏看見蘇青俯身的臉,眼睛裏溫溫柔柔的笑意被他眼中的水光化開,好像會泛光一樣輕而暖地裹著他。

現在想來有那麽點奇怪——那是個看小輩、看寶貝,真就像看自家小孩兒親弟弟一樣的,寵愛的眼神。

陳同看著屏幕,耳機亂糟糟壓著頭發,臉漸漸紅了。

……這也入戲太深了吧?他又不是他的親弟弟,還總要聽他叫一聲“哥”。

陳同暗暗啐了一聲。

鍋蓋在耳機那頭喊他:“陳同,你在那哼什麽調子呢,快快,就剩你一個人了,別大搖大擺地逛街了,茍著點!”

出師未捷鍋蓋身先死,長使英雄同哥淚滿襟。

陳同悠哉地說:“我的技術你又不是不知道……”

他是個手殘黨,就連悶聲不吭的金毛都比他技術好。

陳同的手殘主要在於玩得少,對游戲機制和游戲模式還不十分熟練。

在上高中之前他沒有碰過這些——他媽不讓。

陳同對於游戲也沒有很大的樂趣,好像這種無感已經刻在了腦子裏。

因為按照邢女士的說法——“游戲對你沒有一點用處,它只會麻痹你的思想,讓你沈迷,讓你為它付出時間和金錢,然後你想想你能得到什麽呢,陳同?”

她往往會在這個時候重覆一遍:“回答我陳同,你能想明白嗎?你能夠從游戲裏得到什麽?”

“快樂”,陳同心裏是這麽想的,嘴上卻回答說:“什麽都沒有。”

於是邢女士理所當然地拿到她想要的答案:“所以它是無用的。郭凱他們玩游戲,只不過是他們家長不會像我這樣管教你,他們也沒有你懂事。你應該感到慶幸。”

他該慶幸什麽呢,慶幸他有邢女士,和丈夫離婚之後對他這個小孩兒“不拋棄不放棄”?

陳同有很多話藏在心裏,但是他不敢說。

因為他是“懂事的孩子”,懂事、聰明、會說話、第一名……

主屋裏有一面櫥窗,裏頭放著他的獎狀,很多比賽,很多榮譽,都是“第一名”。

銀牌從沒有留下來過,因為邢女士說第二名沒有意義。

他是被偽造出來的“天才”,被應試教育塞滿喉管的鴨子。

陳同扔出最後一顆手|雷,彈盡糧絕,慢慢逼近毒圈裏面,很小心。

他只剩下一把匕首。

“鍋蓋,”耳機裏他叫住郭凱,沒什麽波瀾地說,“我要搬家了。”

“搬去哪?”

“學校旁邊,然後把老房子租給劉頭……還不確定他會不會租,不過應該會。”

鍋蓋在那邊楞了楞,才說:“那你早飯怎麽辦?不和我們一起吃了啊?”

“在學校裏吃一樣的,”陳同說,“總之,我要搬家了。”

鍋蓋的聲音一直有些像小姑娘的女氣,小時候更是尖尖細細的嗓音,隨著長大,這兩年也稍有變化,但攔不住他口音裏一小股翹著小拇指的味兒。

鍋蓋說:“恭喜。”

“嗯。”陳同有點心不在焉的高興。

等他搬了家,這邊的那些獎狀就扔了去,陳同亂七八糟地想著,反正他早就看它們不順眼了。

打完這把,陳同茍到了第二名,覺得也挺不錯。

游戲界面退了,就露出桌面上那柄屠龍的刀來。

陳同多看了兩眼,發現刀柄末端嵌了一顆寶珠,躲在電光背後,之前他都沒有發現。

白玉色的珠子。

陳同陡然想起蘇青的腳踝。

燈光底下看不清顏色,只曉得少爺細皮嫩肉的連腳踝骨上的皮膚都細滑,少年的腳踝並不細,肌腱緊繃著纖拉線條,被細細的紅繩系住,白玉色的珠子正好綴在他踝骨上……是一種有力又柔韌的奇妙表達。

陳同古怪地想,我想這個做什麽?

明天是十一假期的最後一天,這會兒夜色還早,陳同翻出試題。

單元小結的練習他是早早就做完了的。

少年班的作業除了常規基礎作業之外,還有老師們總結的歷年壓卷題和真題,它們被劃分成一個一個的單元,作為基礎之上的鞏固提高。

每門科目都有許多的知識點,它們是二維的;由知識點衍生出來的信息和那些公式的推導,是一條一條的線,它們屬於空間。

覆雜的空間構型搭築學科網絡,考點在知識線相交叉的路口。

考點就像是編程語言中的節點,它們具有屬性、屬性值和內容,它們是學科當中的“元素”。

破解考點就像做一道化學有機物原子共面問題,理解它的機構,破譯他的分子式,數清楚線條和平面,它們是怎麽組合的就怎樣把它拆分。

學科網絡看起來覆雜龐大,知識點眾多,但那些有價值的“考點”並不算非常豐富。

押題是概率問題,而少年班的任務在於刷爆題庫。

刷題能給陳同帶來很高的成就感,因為除此之外他好像無事可做。

政史地是文學,數理化是嚴肅文學,只有他們是最為忠誠的朋友。

從落下“解”字開始,這方世界才是屬於他的。

邢女士管控他的生活,但是掌握不了他的識海。

夜過十二點,陳同的生物鐘像是上了發條一樣擰緊,他就好像一個被設定了時間的機器人——該睡覺了。

翻開扣住的手機,兩個小時之前,他收到了一條“晚安”,是蘇青發給他的。

陳同這會兒才想起來之前他胡思亂想的那些問題,不過經歷了理科思維的洗禮,小陳同志光輝正直偉大,根本沒有往歪處想。

只是手指頭好像有不同的意見,大半夜打過去一條——[睡了嗎?]

陳同覺得自己很瘋。

他安分地躺在床上,手機裏又沒什麽游戲,但是偏偏今晚上沒有睡意,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被蘇青摟著睡久了,晚上不困了,又或者是少爺家床鋪太柔軟,現在躺在硬板床上他也變得挑剔。

又過了一會兒,手機亮起來——

-[還沒。]

陳同眼睛轉了轉,那種古怪的念頭又冒出來:

[大半夜的不睡覺,幹嘛呢?]

蘇青坐在陽臺上,陷在懶人沙發裏非常沒有學霸腰桿筆直的姿態,透出一股被資本腐朽了的懶散。

蘇少爺在浴室裏發完了瘋,喝可樂看鬼片兒,過著非常“不健康”的生活。

屏幕上的角色尖叫,抱著腦袋扭曲到極致,像愛德華·蒙克的一幅《吶喊》。

蘇青冷靜非常,他並不追求恐怖片的心跳刺激,頭腦反而冷靜下來,反思了一下剛才的行為。

少年人體內的激素都是騙子,循循善誘,勾起很多惡劣的沖動,把他們變成齜牙又天真的獸類,一半掙紮在心智逐漸健全的泥淖裏,一半徘徊在受身體驅使的難分善惡的行徑中。

電視屏幕黑了,蘇青刪掉輸入框裏的“想你”,回答說:[打了個電話。]

-[這麽晚打電話?誰啊?]

蘇青撥過來的電話陳同接了,蘇少爺笑著,聲音在夜裏有點啞,他笑說:“你啊。”

陳同那頭沈默了一下,蘇青的心也跟著沈默了一下。

同哥說:“我要睡覺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但是陳同沒有掛電話。

淺淺的呼吸聲交錯在電流裏。

陳同忽而生出一種詭異的想法——他覺得有些可怕的想法——他問不出口。

蘇青忍不住這種沈默,害怕陳同會從沈默裏窺見他心中獸性的卑劣和狡詐。

“晚安。”蘇青說。

“晚安。”

電話被掛掉,陳同看著手機界面有些訥訥。

數理化這樣的嚴肅文學也壓不住他腦袋裏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。

陳同翻來覆去烙煎餅似的把自己攤了兩三次,最後發現他就是一塊蒸不爛、煮不熱、錘不扁、攤不熟響當當的一塊銅面餅。

手機裏又沒什麽游戲,游戲他也只會一個吃雞,再有一個王者。

可就他那小學雞手法,沒法在十二點這樣的成年人時間裏去組隊,會露餡。

刷了幾道英語語法題,太無聊了,陳同覺得自己大半夜躺在床上做習題有點太詭異。

他摩挲了兩下手機,從校園墻找到cp站鏈接——

生怕別人看見一樣,他把手機擠在枕頭邊上,還用毛巾毯把自己裹了起來。

電風扇呼呼的,他心裏有點燥。

還很臊。

說著不健康,其實他好奇挺久的了。

只是鍋蓋和他開玩笑的時候,他總有一種背後被蘇青盯著的罪惡感。

不忍褻瀆小仙男似的蘇少爺。

陳同心裏忽然又冒出一種奇怪的想法:不對勁的人可能是我。

鬼使神差他翻進cp站,“我就看一眼”,陳同抱著這樣的想法,“我看看這些人是怎麽編排我和蘇青的”,“呵,一群渣渣”。

cp站裏掛著的帖子琳瑯滿目,陳同翻了翻,加精置頂的同人文章叫做:

【入骨成癮:裝A狼O的腹黑帝少】

陳同:“……”

陳同沒看懂標題,往內容裏尋找答案的時候,從開篇的前幾段裏明白過來“A”指的是Alpha,是蘇青,裏面還有Beta和Omega,他是那個裝A的狼O。

陳同心裏想:α,β,ω都有了,γ(Gamma)、δ(Delta)和ε(Epsilon)呢?

作者有話要說:沒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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